在城北,一个臭水塘的旁边。钱飞从马鞍旁解下铁锹,一脚踩在铁锹上,开始挖土。看他这副样子,净草就变了脸色。她说:你不会觉得那个姓胡的人的夫人……是死了吧钱飞挖着泥土,头也不抬,说:人失踪半个月,遇害算是第一怀疑吧净草缓缓摇头,说:我也想过,但不太像。这两家虽然争得很凶,但是一边是亲哥,一边是老公,听起来感情都还不错。两边都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把她杀了吧钱飞说:反正悬赏是我要拿,事是我办。你看着就好。在做老板、做真人的期间,他没有什么机会亲自办这种事。一锹泥、一锹土、一锹泥、一锹土……现在有节奏感的挥汗劳动,就像前几天搬砖一样,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充实感觉。不必烦恼天下大势,也不必忧心哪个下属不够忠诚,眼前只有他与他的铁锹,以及要完成的体力活儿。暂时物我两忘。这种有道心境,有钱人要通过拜师、登山、冥想、服丹药等手段来达到,而劳动人民只需要劳动即可体验。在臭水塘边上,很快就有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这里不是乱葬岗,更不是谁家的宗族祖坟。在荒郊野外孤零零地埋着的每一具尸体,背后都有一个不寻常的阴惨故事。不过,这一具尸体是一个老年男性。钱飞把尸体扛到大道边上放下,等到有人路过时,自然会惊觉而去报官,并且将其安葬。然后,钱飞凭着记忆,带着净草,骑马去了城外西北角。埋尸地点,他都在泡泡村里观察地脉的时候记下了。人的尸体埋进地里,对地脉是会造成微妙影响的。城外西北角有一个垃圾场,堆积着数不清的废船破网,苍蝇飞舞,发出腐烂气味。马匹不愿意进去,钱飞把马匹拴在垃圾场外。他领着净草走进垃圾场中央,低头开挖。净草说:难道胡夫人觉得丈夫与哥哥把她夹在当中,让她很难做人,很难面对两方那也不至于寻短见啊。钱飞笑笑,说:即便寻短见,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埋起来。如果她死在外面被陌生人看见,凭她一身的绫罗绸缎,陌生人也会立刻去报官,不会把她像路倒贫民一样随便送进乱葬岗,更不会就地挖个坑埋了。净草立刻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暗示,说:如果她真的被埋在这种地方,埋了她的,只可能是凶手。这个废渔船垃圾场里挖出来的,是一具小孩尸体,腐烂得看不出面容与性别。钱飞与净草都是恻然。他们把尸体送到路边,然后再次上马。第三具尸体是在城西,在湖仙庙的墙根下。湖仙庙的位置,正在波光浩渺的忻湖与甜水城西门的正中间,而再往南,就是好几片蒸汽机织造坊的工业区了。工业区要建在湖边,是因为蒸汽锅炉对水的渴求不是一般地大。这湖仙庙破破烂烂,窗户漏风,满地淤泥与脚印,梁柱上布满了蜘蛛网。侠义传奇之中月黑风高之夜,在破庙里躲雨,惊魂血战的那种破庙,大约就该是这种样子。据说这庙还是二十年前重建的,因为二十年前忻湖发洪水,把旧的湖仙庙给冲垮了。湖水冲了湖仙庙……这些种种,都令人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忻湖的湖仙存在。像是城东节臣庙那样,每日都有信徒主动献上香火供奉的仙人,才像是有真仙真实存在的样子。这一次,钱飞挖出来的正是一个中年妇人。中年妇人同样尸身严重腐烂,但大约还能看出生前身材保养得很好。她满身衣服皆是绫罗绸缎,没有首饰,大概首饰被凶手搜刮走了。尸身的怀里贴身处有好几份账本,账本上明确写了胡家的织造坊的名字。净草微微摇头,一脸地难以置信:居然是这个最简单的结果!钱飞没有带着布料之类过来,一来没钱买,二来不好开口找胡员外的管家借。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新买的绸子长衫,把胡夫人的腐烂遗体包裹起来,搭在马背上。南边的几家织造坊之中,就有一家是胡员外开的。钱飞和净草一起牵着马驮着遗体,沿着湖边往南,走到织造坊的门口,叫工人领班派人去胡员外家里报信。不多时,胡员外以最快的速度乘着马车前来,确认了自己妻子的尸体,哭倒在地。李木紫和冯瑾跟着赶来,也惊呆了。她们和净草一样,都是聪明人。也正因为是聪明人,所以想事情会想得格外深一些,觉得胡家与徐家的账目之争可以挖出数不清的内情。现在只露出了表面,而胡夫人作为两家之间的枢纽,会处在漩涡中心的最深处。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最简单的思路与方案。但是反过来,如果真的让她们按照最简单的思路来走,她们自己却也无法找到尸体。胡员外感动地对钱飞行礼:不知张先生是怎样找到的钱飞负手微笑,只说了两个字:地脉。胡员外惊为天人:不愧是张先生,不愧是王堂主的好友!胡家宅邸管家与织造坊工人领班窃窃私语:看到没有,真的仙人就该是他那个样子的。表面上看起来,钱飞这次装逼与他在上午刚进胡家宅邸时候效果非常相似,但实际上,这次他用的是真功夫。即便是灵霄殿的堂主级别人物王松自己来此,也没有能力通过地脉找到野外尸体的具体位置。只有像钱飞这样曾经一度修炼到真人巅峰的才对地脉有如此深的理解。两年前,在钱飞面前,灵霄殿的王松连座位都不配有。王松曾经在归极洲的掘珠公司总部门前立候两天两夜,只为了与钱飞本人说两三句话。当胡员外、钱飞一行护着灵柩回到天水城中央的胡家宅邸时,胡员外的大舅哥,也就是死者的娘家亲哥、桑树庄园的徐庄主,已经在正厅等候,而且面色殊为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