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方岳贡的回答后,朱慈烺想了想说道:“方先生之前曾说过商人的利益来自百姓,掠之于商的本质是掠之于民。现在朝廷掠之于商,商人肯定会把成本转嫁给百姓,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我身为大明太子,应为民着想。”“殿下难道忘了巡盐之前朝廷就取消了盐商贩盐的地域限制?”方岳贡面带微笑:“没了地域的限制,竞争会非常激烈。商人们为了把盐换成钱只会把盐价往下压,而不是往上涨。”“不对吧?”朱慈烺皱着眉:“据学生所知盐遇到水会溶,遇风会流盐卤。除此之外,再无惧怕。只要储存得当,盐可以存放很久。盐商们完全可以囤积居奇,抬高盐价。”朱慈烺的担忧不无道理。别说古代,就是到了现代也有屯盐事件的发生。以至于造成了全国短暂性的盐荒。只不过明代的屯盐行为多为商人囤积,而现代社会屯盐的多为普通百姓。“殿下此言差矣,”方岳贡缓缓摇头,“大明朝有的是商人,在解除贩盐的地域限制后贩盐的商人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不卖盐有的是人卖。在巨量盐商的推动下,盐价只会越来越低。”“有道理!”朱慈烺点了点头继续问:“大明朝现在虽然有御史,土地司以及督查使监督地方官员,可贪腐问题还是屡禁不止,请问方先生有没有治理贪腐的办法?”“请问殿下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方岳贡反问。“嗯?”朱慈烺被方岳贡的问题问愣了,他先是朝倪元璐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想了一会说道:“如果是以普通百姓身份问呢?”“普通百姓不要妄想和官员对抗,哪怕对方仅仅是一个吏也不行。就大明目前的情况来看,普通百姓和官员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所以对普通百姓来说能活着就行,实在活不下去就当个流民或者加入叛军。”方岳贡语出惊人。“你”朱慈烺忍不住伸出手,指着方岳贡,“你曾经高居内阁阁臣,户部尚书,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倪元璐则站在旁边笑而不语。要想通过太子考验的关键是学问吗?不是。是真诚外加出其不意。答案真诚,道理惊人。“这是完完全全的实话,”方岳贡也有些无奈,“和官员对抗凶多吉少!他们活着本就不易,如果再让他们因此失去了性命,实在是过于残忍了,请殿下切勿生气。”“嗯”朱慈烺沉吟许久后又问:“如果是以太子的身份问这个问题嗯?”“如果是以太子的身份询问问题的话我的答案是不要治理贪腐。”方岳贡的答案再次惊掉了朱慈烺的下巴。“你说什么?”朱慈烺第一反应是自已听错了,“不要治理贪腐?”“对。”“这怎么可以?”朱慈烺站了起来。这句话不但让朱慈烺难以接受,就连倪元璐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也被方岳贡这番话搞懵了。在他的认知里贪腐问题虽然无法彻底解决,但该治理的还是要治理。否则国家会因此陷入危机之中。朱慈烺盯着方岳贡问:“贪官污吏是是国之蛀虫。它们上误国,下害民,岂能坐视不理?”“殿下误解我的意思了,”方岳贡语重心长道:“我的意思是不要为了治理贪腐而治理贪腐,因为历朝历代都不会这么做。”“若是没人治理贪腐,那历朝历代为何还会出现那么多贪腐大案?杀那么多贪官污吏?”朱慈烺有些不高兴的问。方岳贡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这辈子见解最深的一句话:“贪官?天底下哪有不贪的官?一万两银子是贪,一文钱就不是贪了?”“历朝历代都不是在治理贪腐,而是在搞党争搞内斗!各个朋党互相争权夺利,赢得一方稳坐庙堂成为了清流。输的一方被抄家问罪,成了贪官。”“而天子只需坐山观虎斗,然后将查贪的钱收入囊中即可。”这句话说完之后,春和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朱慈烺张大了嘴巴,目光呆滞。倪元璐略显佝偻的身躯突然变得笔直,站在殿内矗立不动。朱慈烺被震惊到是因为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结合当前的情况,方岳贡俨然是在影射他的父皇崇祯。倪元璐则震惊于方岳贡敢在这个时候对太子说这种话。党争固然是权力更迭的表现。但朱慈烺还不适合在这个时候了解党争。因为他是掌管着江南数省的钱粮大明储君。一旦沉迷于此,江南朝廷恐怕会迎来灭顶之灾。面对倪元璐质疑的目光,方岳贡淡淡一笑。他知道倪元璐的顾虑。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否则无法推动崇祯的计划。不知过了多久,朱慈烺终于缓过了神。他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问。方岳贡的话句句不提他的父皇崇祯,却处处影射。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方岳贡是崇祯派来考验他的。“方先生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朱慈烺讪讪道。“太子殿下过誉了。”“时间不早了,先生路途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朱慈烺开始送客。“时间还早,请太子殿下继续问。”方岳贡明确表态不走。这把朱慈烺难住了。方岳贡是他的老师,直接下逐客令显然不合礼制。继续问吧,又怕影射他父皇。不问吧,他又不走。琢磨一会后,朱慈烺开口说道:“学生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不知方先生意下如何?”“太子殿下请讲。”“方先生如何看待当下的朝局?”“殿下指哪方面?”方岳贡反问。在朱慈烺眼神的示意下,倪元璐将捐官的最新消息告诉了方岳贡。“国库有亏空,让盐商们捐官补国库的亏空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过”方岳贡欲言又止。“不过什么?”朱慈烺追问。“就怕捐官的钱正好补足国库的亏空。”方岳贡语重心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