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来到了十月十五,这是道门在今年的最后一个重大节日,即下元节。世人常常说:“天官赐福。”这四个字正是来源于道门,后面还有八字,分别是:地官赦罪、水官解厄,道门的三大副掌教制度也是效仿三官,天师对应天官,地师对应地官,国师对应水官,或者说国师本应称之为水师,只是与黑衣人的水师同音同字,容易产生歧义,故而改称国师。下元节即是水官大帝的生日,道门在这一天要祈福、消灾、拔苦、谢罪、求仙、延寿、超度亡人等等。道门弟子、信徒则要在家门外均竖天杆,杆上挂黄旗。晚上,杆顶挂三盏天灯,做团子斋三官。至于为何世人尽皆祭拜三官大帝,道门的影响力只是一方面,关键在于三官大帝本身的身份也极为不俗,乃是三大上古圣王,天官为唐尧,地官为虞舜,水官为大禹。故而哪怕是儒门最为鼎盛时期,也不会禁止三元节。如今道门取代儒门成为天下共主,三元节的声势自然更重,几乎要压过中秋节和春节。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本来只要挂三盏天灯,可如今几乎发展为灯会,商家相互攀比,谁的天灯更大、更精致、更用心思,百姓们除了聚集道观祈福消灾、回家斋祭三官大帝之外,入夜之后还会出门赏灯。这也是元宵节看花灯的由来,因为上元节即元宵节。帝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天下第一雄城,人口最多,最为繁华,正值盛世,下元节的景象又是不一般。这一日的帝京城几乎就是不夜之城,花灯遍布全城上下。大玄朝廷的前身是北道门,自皇帝到勋贵,虽然不在道门体系之内,但都是道门信徒,所以宫城、皇城内外也是尽悬花灯,皇帝陛下与民同乐。在这种情况下,帝京道府自然不能落后,不仅要准备花灯,还要接待大批信徒来此参加庆典,玉皇宫内外到处张灯结彩,不仅无数天灯飞在天上,与明月星辰争辉,地上也是三步一灯,将整个玉皇宫化作地上仙阙,甚至还在正门外临时搭建了一座太上道祖模样的巨大灯楼。虽然皇帝并不前往玉皇宫,而是去往皇室专属的太上玄元宫斋醮,但到了这一天,玉皇宫的人流量仍旧十分夸张,道宫的人手难免紧张,所以所有人都要将手上的差事暂时停一停,一切以下元节庆典为重。齐玄素也不例外,他身为主事,不仅要跟在石冰云后面参与各种仪式、庆典,还要调度人手,维持秩序。不得不说,齐玄素刚到帝京的半个月,几乎是半天不得闲,虽然境界修为没有明显提高,但其他方面的能力却是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入夜之后,人流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达到高峰。结束斋醮之后,副府主们还要为百姓举行祈福消灾、超度亡人的盛大仪式,齐玄素则匆匆离开礼堂,带着柯青青将几处容易造成踩踏、火灾事故的地方又巡视检查了一遍,重点是那座巨大的太上道祖灯楼,若是在万众瞩目下出现什么纰漏,那“乐子”可就大了,丢的不仅是帝京道府的脸面,更是道门的脸面,所以要严防隐秘结社的妖人进行破坏。按照道理来说,高老爷若要不顾后果地报复,此时无疑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搞出什么乱子,不敢说让齐玄素身败名裂,最起码齐玄素的前程要受到极大的影响。不过高老爷不敢这么做,真要闹出乱子,造成百姓踩踏,伤亡惨重,齐玄素固然要担罪,可朝廷和道门也必然要一查到底,面对朝廷和道门联手,无论如何安排巧妙,都要被揪出来明正典刑,抄家灭族。高老爷是穿鞋子的人,有家有业,不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如此一个时辰后,齐玄素终于有了片刻的闲暇,来到一处僻静无人处坐下,身体谈不上疲累,可一直紧绷着,保持紧张状态,心神上却有几分疲劳。柯青青给齐玄素端来一碟用于供奉的素食,齐玄素倒是不饿,真要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一直保持着进食的习惯,没有拒绝柯青青的好意,潦草吃了。从这里望去,可见夜幕被映得通红,昭示着整个帝京已陷入节日的狂欢。这样的重大节日,朝廷那边同样是严防死守,派出大量人手维持秩序,防止出现踩踏等事故,不仅是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三班衙役全部出动,还有督捕司、青鸾卫也上街维持秩序。宋三和吴四也在其中,两人身为试百户,要巡视街面,除了关注人流,防止出现拥挤和踩踏事故之外,还要着重盯紧了各处的花灯。花灯这东西,不同于其他物事,一旦出事,必然引起连锁反应,虽然近些年来帝京的建筑主要是以砖石材质为主,但仍旧还有大量的木质结构,一旦失火,其他花灯也无法幸免,就好似在火药库里用明火,火势转眼之间便会蔓延一条街道,再加上帝京繁华,喜好攀比,各种花灯越来越大,花样越来越多,出事的可能性成倍增加。一旦出事,就连捂盖子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上达天听,在皇帝陛下面前“露脸”。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宋三和吴四碰头一次之后,各自带着几名手下分开,一人向东,一人往南。不过千防万防,还是发生了踩踏事故。据说是有人在临街的二楼往下撒如意钱,引起了骚乱。吴四紧忙带人朝着那边赶去,同时心中忍不住腹诽道:“这种日子,这么大的人流量,竟然敢玩撒钱的把戏,一不小心就是几十条人命,真该把这杀千刀的逮到大牢里,把他和马桶锁在一起。”当吴四赶到的时候,稍稍松了一口气,局势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他立刻让手下维持秩序,只剩下他自己站在原地负责指挥。就在这个时候,又一股人流朝这边涌了过来,吴四朝着人流大声呵斥,可惜无济于事,他本人瞬间被淹没在人流之中。这种时候,先天之人也是有力使不出,除非大开杀戒,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只能随波逐流。就在混乱之中,吴四只觉得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不由脚步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正想回头呵斥,就觉得眼前一黑,胸口绞痛,然后天旋地转。拥挤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仍旧互相推搡着,无数只脚踩在吴四的身上,吴四的属下注意到了这一幕,有些惊慌,不过还没到绝望的地步,毕竟上司是货真价实的先天之人,体魄强健,至多被踩个重伤,应该不会被活生生踩死。……时间慢慢来到子时,十月十五就这么过去了,进入十月十六。百姓们逐渐返回家中,人流渐渐减少,满城的花灯也开始依次熄灭,这让齐玄素稍稍松了一口气。底层的差事不好做,任务重,责任大,做好了是应该的,办砸了就是天大的罪过。不过话说回来,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的确锻炼能力,难怪说:猛将必发于行伍,宰相必起于州部。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灵官带着宋三来见齐玄素。此时的宋三满身狼狈,头发被烧焦了,浑身上下湿透的同时,还有火烧的焦痕和被踩踏留下的脚印。齐玄素不由笑道:“老宋,看来你的差事也不好干……”没等齐玄素把话说完,宋三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法师,法师,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齐玄素脸上的笑意僵住,示意灵官退下,伸手扶起宋三:“怎么回事,慢慢说。”宋三颤声道:“老吴死了,让他们给害死了。我见势不妙,跳到河里,一路潜水逃到蓬莱池,他们不敢在内城放肆,这才侥幸逃得一命,我差一点就被他们活活烧死,差一点见不到法师了……”齐玄素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问道:“是谁干的?”宋三道:“不知道,连面都没看清,不过多半就是高老爷指使的,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这是因为绿翠下处的事情恨上我们了……”齐玄素又问道:“老吴的尸体呢?”宋三道:“应该还暂且停尸在北城兵马司,要到明早,才会被亲军都尉府领走。”齐玄素吩咐道:“柯执事,你去把老王和周灵官叫来。”“是。”柯青青应了一声,快步离去。不多时后,王崇年和周灵官匆匆赶来。齐玄素也不绕弯子,直接解下腰间的令牌交给王崇年,吩咐道:“王执事,你拿着我的令牌,与周灵官一起,带上一百灵官,现在就去北城兵马司衙门,务必把青鸾卫试百户吴四的尸体带到玉皇宫,若是谁敢阻拦,可以直接动用武力,事后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是。”王崇年双手接过齐玄素递来的令牌。这块令牌就是齐玄素担责的凭证,手下不必担心背黑锅,哪怕出了什么问题,奉命行事者是公罪,公罪不究,自然敢放开手去干。齐玄素叹了口气:“有劳了。”王崇年和周灵官不敢怠慢,领命而去。齐玄素又道:“柯执事,你带老宋去化生堂,处理下伤势。对了,再把督捕司的许主事请来,就说我有事相求。”“是。”柯青青应道。